糖醋里脊

第8章

“哥,我回来啦!”欢快的声音似乎在整个院子里都能听见,纪寒本就不如纪凌皮肤白皙,自从军训回来,脸又黑了不少,一口大白牙在阳光的照耀下都能反光

“怎么不提前说一声”纪凌向来不会说什么“我好提前去接你”之类的话,在被大白牙晃了一眼后,很自然的伸手接过纪寒递来的双肩包

“想给哥一个惊喜嘛”纪寒从小就粘他哥,小时候犯错被他哥教训时,边哭边往哥哥怀里钻,叔叔伯伯们都嘲笑他奇特的脑回路:谁家孩子挨打不是往外跑?往你哥怀里钻,生怕漏了几下是不是?

“你们数学系就这么闲?三天两头往家里跑”用纪凌自己的话说,上了大学才知道高三有多轻松

“我哪有,上次回来还是五个星期前呢”这一听便听出小孩委屈了,纪寒一向大大咧咧的性格,若平日大抵只会说“一个多月前”,可现在已经精确到“五个星期”了,心中的委屈怕是已经发酵到冒泡了

“晚上想吃什么”纪凌也摆脱不了中国式家长用“吃饭了”来代替道歉这件事,好在他的弟弟大度,从不往心里去

“糖醋小排,行吗哥”大白牙再次露出来,透着点儿谄媚的味道

“就这么爱吃甜”这小子每次要生活费的理由都是饭不够吃,都成年了还硬说自己是长个子营养跟不上,打着长高这个幌子骗吃骗喝,严松总是宠着这个小师弟,生活费大半都花在了这小子身上,与严松喜欢吃素不同,纪寒是个无肉不欢的,饭桌上只要有肉,那一定是三碗米饭打底

“喏,小孩,不认识我了?”纪寒这才打量起撑在地上的严墨,蹲下身子轻捏人的耳朵,软乎乎的大耳朵捏起来手感极佳

“认识……纪寒哥”严墨忍得艰难,腹部与地面的距离越来越近,身后的棍子已经开始滚动

“这才乖”捏着耳朵的手刚一松开,又转移到头上,哪料蹭了一手的汗,一脸嫌弃地在人衣服上蹭了蹭,“犯事了,嗯?”

啪嗒——棍子落在地上还滚了几圈才停下,整个人像一团泥摊在地上,脸上的汗水混着尘土脏兮兮的倒不如院外的小流浪猫干净

“纪凌哥,我,我……”小花脸吓得都白了,结结巴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这一着急又生出许多汗,这老鼠见了猫的样子,倒让纪寒觉得稀奇:居然怕成这样,难不成被他哥揍过?

“没撑稳,可是要挨罚的”纪寒捡起棍子,用一端戳了戳小孩身后,成功让人紧张起来

纪凌不语,闲站在一旁看戏,他的弟弟像热情奔放的小太阳,一副长不大的跳脱样,小松的性格就和自己格外相似了,一样的寡言少语,距别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气质;如果说纪寒是只粘人又话痨的暹罗猫,那严松就更像是缅因猫,外表看似高冷独立,实则待久了也是个会翻出肚皮撒娇的主儿

“纪寒哥”严墨此刻可是怕到了极点,一个纪凌就已经够他怵头的,如今纪寒哥也要罚他——那他今天还能不能走出院子了

“就罚你,去我家吃饭”纪寒站起身,并没有扶起趴在地上的严墨

什么?吃饭?还有糖醋小排——这也算罚?严墨的脑子还没转过来,可脸上的笑容已经出卖了他

“哥,可以吗”纪寒把哥哥单肩背着的包拿下来自己背上,然后狗腿地给他哥捶肩,力道倒是恰到好处

“你说呢”哪怕纪寒还是在幼儿园的团子时期,纪凌也会充分地给小家伙留面子,多大的火气都能强忍着不在外面动手

“谢谢哥”纪寒也心知肚明,笑得更加谄媚,扭头时又恢复那副拽拽的酷样“还不快起来?去晚了可就没的吃了”

 

纪凌在厨房里炒着菜,严松在家时还能打打下手,纪寒可就不行了,常因为话多而被纪凌一脚踢出来,纪寒看着站在角落里一直紧绷着的严墨,暖心地递了杯果汁,在人刚将杯沿触碰到嘴唇还没来得及喝上一口时,问道:“说说吧,犯了什么错”

严墨放下杯子,吞咽几下才发觉能咽的只有口水,刚才流了不少汗,身体有些缺水,自己本就和二人不熟悉,哥哥又不在身边,再加上身上还犯着事,站在角落里倒像极是在罚站,或许是纪寒与生俱来的亲和力,严墨很喜欢这个亲切温暖的哥哥,于是一五一十未有半点隐瞒地都说出来

严墨留了些讨巧的小心思,他觉得纪寒哥一定会同情自己,然后帮自己说情,可谁知,听到的却是“你确实该打”,一句话让严墨的眼睛都瞪大了,仿佛在说“你怕不是在逗我吧”

“觉得我的话重了是吧,免费奉送你个故事”纪寒眨眨眼睛,笑起来多少有些不怀好意的味道,可终究是抵不过内心的好奇,严墨拿起杯子边喝果汁边听

“我和你哥那时候也就你现在这么大,有段时间哥让我们练腕力,每天除了悬腕习字之外,还要做几组拳卧撑,腕力本就不容易练出来,再加上哥自己也有事情忙,考校功课也不似平日里频繁,所以我和你哥就放羊了”纪寒觉得他师兄从未叛逆过,如果非要说有的话,大概也只有这六天,枯燥乏味的基本功让这根将师兄的话奉为圣旨的“小木头”也难得的抗了旨,“大概是运气不好,刚到第六天就被哥发现了,那个时间应该是在练习拳卧撑的,但我俩正在湖边捉鱼”两人都知道,这顿打肯定不好挨,只是没想到纪凌会下手如此重,从湖边回院子里的这条路并不长,两人像被褪了毛的鹌鹑垂头丧气跟在纪凌身后,进了院子,自觉地跪在石凳两边,纪凌挑了一根木棍,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挺自觉呀”,二人吓得不敢说话,木棍轮流着一人一下,不敢动,不敢躲,不敢求饶,纪凌这次决心给二人一个教训,自然没留力,就连一向能忍的严松都哭出了声,纪凌听着两小只一声高过一声的哭叫,心头的火气更胜,下手也越来越重,直到棍子断了才停手

严墨倒吸一口凉气,纪寒不紧不慢继续讲着,“哥那次是真的气极,他没想到你哥也会陪着我胡闹,擀面杖粗的棍子都打断了”纪寒边说边比划,那样结实的棍子居然能打断,剧烈之下连身子都直不起来“这还没算完,还要把那几日落下的拳卧撑补上,到最后我和你哥趴在地上丁点儿力气都没有,互相搀着才进屋”准确地说,他和严松是爬着回屋的,50米的距离,俩人爬了十几分钟,那晚的澡,是纪凌给他俩洗的,手臂酸痛到抬不起来,纪寒没心没肺地享受着哥哥的服务,严松全程脸红得都要滴出血来,等纪寒睡了,严松才小声道:“师兄,我错了,对不起”

“严小松,你是不是到叛逆期了?”

“没有”

“睡觉,要我数一二三吗?”

“不是”

“那就起来再做一组拳卧撑”

“我马上睡,师兄”

 

攥着玻璃杯的手掌心都出了汗,果汁也喝不下了,严墨坐立难安有些后悔听故事了

炸至金黄的排骨裹满红亮的糖醋汁,诱人的香气从厨房散发到各角落,严墨的肚子甚至没出息地叫出了声,天蓝色蝶状翻领家居服配上印着“饲养员”三个大字的围裙,衬得纪凌整个人都柔和了许多,“怕了?就这点胆量,怎么和我作对啊?”

本要走向餐桌的严墨立刻脚底刹车,弱弱地唤声“纪凌哥”,作对?胆小如鼠的他怎么敢啊

好在纪凌没有饭桌上训人的习惯,一顿饭倒也吃的平静,除了纪寒讲到兴起时笑得前仰后合被纪凌一记眼刀当场石化住,严墨身上背着事,对纪寒的聊天内容提不起一点儿兴趣,面前堆满了小山丘似的排骨和剥好的虾,“纪寒哥,可以了,我吃不下了”对于纪寒的照顾,他心存感激,然而下一秒“多吃点儿,吃饱了好有力气挨揍”,纪寒这话犹如寒冬腊月里被泼了一盆冷水,刺骨的寒

嘴里说着吃不下,但面前的食物还是一扫而空,严墨甚至觉得就算吃完要挨打,也要认认真真吃干净,太香了,纪寒哥平时吃的这么好

 

“前天午休时,你在干什么”纪凌向来秉承今日事今日毕,忍到现在才算账,也算是严墨的特权了,纪寒看戏不忘拿着小勺子挖芋泥蛋奶吃

果然是这件事,其实吃饭的时候,严墨就隐约猜到了,但他想不通的是,纪凌怎么会知道?“我在,打篮球”心情不悦但却不敢不回话,左不过是午休时间打篮球被巡视的教导主任发现了送到班主任那里,违反了学校纪律自然要批评教育,班主任刚说了几句,正值年轻气盛的半大小子们火力正旺,辩解更像是顶撞,气得班主任罚了每人一千字检讨

“午休时间打篮球,你很闲”纪凌不留痕迹地把芋泥蛋奶挪到一边,“吃饱了饭等着看戏呢”

纪寒舔了舔勺子,自觉地走向厨房刷碗去了

面对着纪凌,严墨再也拿不出和班主任辩解时的气势来,小声嘀咕着:“都罚了检讨了,居然还告状”

“告状?”随着岁月的增长,纪凌也越发能掌控住自己的脾气,这若是放到以前,纪寒和严松别说是说出来了,就连想都不敢这么想;纪寒小时候喜欢逗院外的流浪猫,有只大橘猫生了几只小猫,纪寒每天都用最快的速度吃了饭,然后就去和小猫玩,可是小孩子抚摸小猫时掌握不好力度,摸起来没轻没重的,橘猫又护崽得紧,邻居大妈见了便提醒纪凌看着点儿弟弟,别被母猫抓破了手,连续多日不准去看小猫,纪寒心急说了句“谁要她多管闲事”,就因着这一句话,被打得三天不能坐下凳子

严墨不敢接纪凌的话茬,他心里清楚:这话让他哥听到,肯定少不了一顿罚

“家长联系表里的手机号码更换成我的了”答应了师弟照顾严墨,纪凌自然是把能做的都做了,“你们班主任观察一段时间了,到下午的课你就犯困,午休时间打球,一是饭后不宜剧烈运动,二是影响下午听讲状态——以狭隘之心揣度他人,从而误解了他人的善意——就这么喜欢同我作对?”纪凌这话是笑着说的,看不出半点儿威胁,却让严墨后背一凉

“不是的,纪凌哥,我没有和您作对……我,我不该打球,更不该顶撞老师”纪凌的脸上还挂着淡淡的笑容,严墨紧张的说话磕磕绊绊,差点咬了舌头

“顶撞老师?”脸上的笑容顷刻间散去,竟然还顶撞老师了,这是纪凌不知道的

难道纪凌哥不知道这事?严墨现在连扇自己两巴掌的心都有了

面前的人心虚的一直紧盯着地面,纪凌知道,就算问了,这孩子也不会如实相告的

“清楚是‘顶撞’,就更不该犯”家规是刻在骨子里的,当年自己因为顶撞了师父,被大师兄堵到屋里打得喘不上气,连哭的力气都没有,那时刚拜师不久,晚上睡不着觉爬起来看书,师父劝说早些休息,可自己不仅没听,还说是在体会古人的秉烛夜读,现在想来果真是该打,难怪大师兄当时把饭局都推了,开车连夜从B市开到A市,进了门就把自己摁在桌子上

“是”这样的回答,配上头都不敢抬的模样,显得尤为规矩,严墨和严松的相貌并不相似,但细看还是能看出些影子的,当年小松认错时,也是这副头都不敢抬的小模样——其实纪寒也是如此,在纪凌面前犯了错,谁敢抬头啊

“不是不准你打球,但先要遵守学校的规定——去器械室里拿上篮球到后院,运球跑20圈”运球跑八千多米,跑完就算还能站着,手也得肿到拿不起勺子

“啊”严墨甚至都做好了挨打的准备,可没想到是这样的惩罚

“没想到我会罚你?”茶香四溢,纪凌端起茶盏浅啜一口,置身于事外,“去吧,这根本算不得是惩罚”

纪凌看似随和宽容,但其实骨子里格外霸道,只是这种霸道很难让人看出来,就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到,就像他问的是“没想到我会罚你”,瞬间就让对方从“你凭什么罚我”的质疑掉进了“为什么要罚我”的委屈,当然像严墨这种菜还爱玩的小怂包,脑子里想的是另一种,那就是“可不可以不罚”——当然不可以,因为纪凌哥刚说过了,“这根本算不得是惩罚”

 

跑完一千米时还好,学校平时体测时也不过是一千米,运着球跑无非是速度降下来了,可接下来就不行了,手掌被拍的通红不说,篮球从地面弹起时不仅有尘土,还有细碎的小石子,时间久了,沾着泥土的手掌心都被划出了小口子,密密麻麻的血点连成一片,跑是跑不动了,只能走加小跑

严墨不得不换成左手运球,可毕竟是不习惯,球经常脱手,追上球再回到原先掉落的位置,一番折腾下来让人筋疲力尽,但这也好过用肿了的右手

这球,无论如何都运不得了,两只手掌高高肿起,破了的地方往外面渗血,就连轻摸一下篮球,都疼得直吸气

“纪凌哥,我还,还差6圈”脸上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两只胳膊不受控制地抖着,小腿堆满了乳酸,每走一步都是煎熬

“准你休息,睡前完成”纪凌说到做到,既已经说了不是惩罚,那么中途就准许休息——若是惩罚,纪凌当然也不至于不近人情到不准休息,休息一分钟要用十下来换,只要骨头够硬休息一小时也无妨

“呜……唔,我都这样了……”一句话瞬间就让严墨崩溃了,也顾不上面子,直接就哭起来了,颤颤巍巍将两只爪子掌心向上伸到纪凌面前

严墨的反应,纪凌是没有想到的,他知道严墨被家里宠的无法无天,却不知惯成了这副样子

见人丝毫没有心软,严墨伸直了胳膊,把两只爪子不断往前凑,都快碰到纪凌的下巴了

“放肆!”纪凌可不惯着,从笔筒里抽出钢尺,一下落在两只脏兮兮的爪子上,整个动作如行云流水一般

“啊!”两只手掌都被照顾到了,严墨疼得蹲在地上直不起腰,剧痛之下眼泪也不受控制地涌出

“出去”纪凌攥着尺子,朝窗外一指,纪凌的书房正对着后院

“纪凌哥”严墨显然被纪凌刚才的举动吓到了,仍然心有余悸

这次,纪凌没有再回应,收了尺子,坐下,继续看书

严墨自知求饶无望,哭着走出去

 

皎洁的月光如水,透过窗户洒在地板上,院子里的少年边哭边追球,双手不受控制,球也越发不听话,纪凌隔窗数着:已经摔倒五次了

越是心急就越容易出错,眼看着球停不下来地滚远,双腿像是灌满了铅怎么也抬不起来,脸上的泪水都被晚风吹干了,头上的树叶沙沙作响,严墨牟足了力气,抬脚用力踹在树干上,许是用力太猛一下子失去了平衡,这一脚并没有踹到树干上,而是扑了空

面朝下,失控俯冲地面,定是要毁容了,惊恐到极点却无人可以呼唤,严墨绝望地闭上双眼

仿佛掉入一个温暖的怀抱,原来极度恐惧之下真的会出现幻觉,可这幻觉怎么如此真实,就像小时候从椅子上往下蹦被哥哥一把抱住,严墨甚至不想从幻觉中走出来

“和谁赌气呢”清冷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让人不得不正视当前的处境——这温暖的怀抱竟是来自纪凌

“还不起来,等着我抱你回去?”戏谑的语气让严墨尴尬到脖子都红了,赶紧自己站起来,都不敢抬头,支支吾吾地唤了句“纪凌哥”

“哦,原来是在和我赌气”挺能吃的人怎么也和小松一样轻飘飘的,他家小松吃饭跟猫一样,可这有限的食量都用来长了身高和脑子

“不,不是”严墨慌了,他刚才只是在唤人,并不是回答纪凌哥的问题,“我,我刚才……”这一着急,眼角又溢出来几滴泪水

纪凌自然一开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只不过是担心人受了惊,转移一下注意力,谁料竟把人给急哭了,“纪凌哥知道”

像一只小舟被波涛汹涌的大海颠得左右摇摆,突然风平浪静,严墨紧张的神经放松下来,吸了吸鼻子

“刚才是想拿树撒气吧,球脱了手而迁怒于树,是我让你运球跑20圈的,你最该迁怒的是我,可你不敢;你深知这一脚若踹在球上,还要付出时间和体力追球,得不偿失;所以你选择了树,既能达到撒气的目的,还不会带来多大损失,严墨,我说得对吧”细想之下,任何恃强凌弱都不是一时兴起,背后都充斥着周密的算计和考量

刚平静下来的心再度被提起来,纪凌的话像一片片柳叶刀刮在他的心上,沉重得无法呼吸

“我这人脾气不好,手段严苛,最不能容忍品行有失,小松既已托付我照顾你,你自当收敛些,这样你我二人都轻松”这话翻译过来就是:我看不上你,但我不愿让师弟为难,所以勉强答应照顾你

严墨自然是听懂了,强忍着泪水故作轻松道:“谢谢纪凌哥”,为方才的出手搭救,也为多日来的照顾

 

不知怎的,纪凌听着这压抑不住颤抖的声调,内心像是被无形的手揪了一把,他突然就想起来……

(纪凌想起来什么了?敲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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