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醋里脊

第9章

“嗯,回屋吧”夜晚的风有些凉了,风吹云动,看着倒像是月亮在跟着人走

“还差一圈”清凉的月光映在人的脸上,虚弱的声音里透着坚定

“去吧,纪凌哥陪你”算上刚才,严墨已经摔了六次了,少年纤细的身体像是要被风吹倒,纪凌到底是不放心把他一人留在外面

严墨和他哥一样怕黑,但没有人知道,包括严松,严松还住在家里的时候,小家伙每晚都是和哥哥睡的,睡前听哥哥讲故事,半夜踢了被子也有哥哥给盖,时间久了严墨都忘记了自己原来是怕黑的,纪凌的话像是把黑夜烫了一个洞,光线顺着洞口进来,点亮了漆黑的夜

严墨的手已经失去知觉,机械地运球,纪凌踱着步享受着夜晚的清凉,始终落后严墨两米远,偌大的院子里,只有球每次落地时的咚咚声

走得再慢,步子再小,只要坚持走下去,总能到达终点

严墨的手掌破烂不堪,篮球表面的尘土遮住了原本的橘色,上面还沾着暗红色的血迹,手掌上不止是灰尘,还有细碎的石子,严墨看着肿成熊掌一样的手,哭了,却又不敢让纪凌听到

“消毒时会有些疼,忍一忍”客厅里的灯全部打开,一时间灯火通明,严墨的两只手平放在桌子上,纪凌端着一杯蜂蜜水走过来时显然没有让人接过的意思,吸管触碰到干裂的唇,严墨张嘴咬住吸管大口往里吸,“慢点喝”见说话无用,纪凌直接手动捏扁吸管降低流速

严墨哪里懂得剧烈运动后不能猛喝水,圆溜溜的大眼睛挂着泪珠向上微翻表示着不满,纪凌也不甚在意

消毒时又是一番折磨,先要把大一些的石子用镊子夹出来,再清洗干净掌心的尘土和小碎石子,这哪里是有些疼,分明是疼死人!严墨把手背到身后,说什么也不肯继续消毒了,躲在椅子后面哭着求纪凌放过自己,这番举动倒是把纪凌气笑了,板着脸装作严肃的语气道“过来,别等我去抓你”

严墨是怵纪凌的,泪眼婆娑地一步步挪过来,主动把双手递上去,肩膀由于啜泣一耸一耸的

“站桩不好好练,以后还怎么练功”纪凌本想着分散人的注意力,才聊上一句,谁成想反而让人更紧张了

“我会好好练的,纪凌哥,别赶我走”严墨的心里都快有阴影了

“好好练,不是光靠嘴说的,来,另一只”这孩子一看就是从小娇生惯养的,晚上怕是要发烧了

“是,可,可是——”严墨从不似哥哥乖巧,刚装乖几秒就原形毕露

“可是什么,有些事坚持下去才能看到希望,你要是觉得教习师傅忽略了你,那就想办法让自己不被忽略”若是半夜发烧可就麻烦了,纪凌又彻彻底底消了一遍毒

“哦”看着自己的双手被纱布缠绕得大了好几圈,心头愁云密布——他想去厕所

“两千字检讨,交给你们班主任”撕下一条纱布打了个结,沾着血和灰尘的棉球打包放进垃圾桶

“可,老师让我们写一千”声音里透着些许心虚,明知没有商量的余地,但还是决心一试,就像吃过讨价还价甜头的人总是免不了有下次

“所以呢”太久没有人违抗自己,纪凌的第一反应不是愤怒,而是好奇

“我会写两千检讨的,纪凌哥”这一刻,严墨觉得自己怂到家了,早知道就不问了

“那就好”纪凌收起药箱,想着安排小孩今晚留宿的房间,天色已晚,身上还带着伤,于情于理都不该把人送回家

“今晚先住下,告诉家里人一声”小孩手上缠着纱布,纪凌只能拿起手机,等待着小孩报电话号码

“不用了,反正家里也没人”低垂着的头微侧向另一方,纪凌比他高得多,自然看不到那满脸的倔强和坚强外衣下那不堪一击的脆弱

“打不打”纪凌没有那么好的耐心,三番五次的不顺从让他有些疲惫

“如果不打,纪凌哥就不会留我住下了么”再抬头,桀骜不驯的脸上挂满了泪水,眼眶泛红,大颗大颗的泪珠不要钱一样涌出来,这倒让纪凌愣住了

“你现在不适合交谈,去把眼泪擦了”纪凌点了点桌角处的纸巾盒,拨通电话走向阳台,“还在图书馆呢,没回宿舍……以为我要表扬你是吧?站好了,我要批评你:白天时间利用效率低,就靠晚上补,然后呢恶性循环,谁教你这样学习的?……还有件事要征求你的意见,今晚可以让小墨住你房间吗……你的房间当然要过问了,师兄也不能擅作主张啊……嗯,早点休息,别让我再抓到你这个时间还不回宿舍”挂断电话后的纪凌自己也没意识到,严肃的神情柔和了许多

“站在这里听闲话的?等着眼泪自然风干?”诘问的语气,责备的话语,可那柔和的表情让人似乎一点都不怕

“刚刚,是我哥吗?”严墨下意识指了指纪凌拿在胸前的手机,突然察觉到以手指人不礼貌

纪凌并未在意这一举动,小孩的手掌被纱布裹着不可屈伸,指人的时候倒像是等待握手,纪凌微点一下头算作是回应,“我在你隔壁房间,不舒服了记得叫我”

“谢谢纪凌哥”时过境迁,兄弟二人缺席彼此生活太久,以至于房间里看不到一丝熟悉的回忆,他记得他哥以前用的床单和被罩上全是鲜艳的珊瑚水藻和各种鱼,以至于被哥哥提到墙角问尿床原因时,自己指着床单狡辩到“我晚上梦到一群鱼围着我,就,就没忍住”

现在他哥的床单和被子上还是鱼,只不过是鱼骨和鱼刺的图案,“我,我想去卫生间”忍不了一秒,回忆被迫中断

纪凌帮他打开灯,想着这小孩虽不及他哥面皮薄,却也是个容易害羞的,于是将门轻掩上,突然纪凌想到了一个更重要的问题,那就是洗澡,小孩身上的汗都出透了,就这样躺在小松床上,白色床单都能变成黑色

“纪凌哥,我,我想洗个澡”从卫生间出来的严墨神清气爽,有种压力被释放的舒适和快乐,举着两个白色的小爪子像是投降

“我帮你”这爪子肯定是不能沾水了,没想到罚上一顿还得伺候这小家伙洗澡

“不,能不能换个人”这小子多少是有些得寸进尺了,不过瑟缩在墙角里小鹿乱撞般慌乱的眼神又让人生不起气来

“现在只有我和你纪寒哥”纪凌的站姿很随意,右手撑着门框,左手放在胯骨位置上

“我想要纪寒哥”就这样随意的站姿,都能让小孩不敢抬头直视,纪凌明白了:他怕自己,可是自己又没打他,到底怕什么呢?

 

“惯得你没边儿了是吧,嗯?洗个澡还摇人”都准备入睡的人又被拉起来干活,自然满是怨气,得理不饶人的纪寒自然是嘴也不闲着

“对不起,纪寒哥,打扰你休息”说他不懂事吧,委屈巴巴站在角落里道歉,纪寒瞬间心软了

“手举着,别沾水”和面前这人不熟,还做不到坦诚相见,严墨的手交叠放着遮掩身体,结果胳膊上挨了一记,不重却也红了

“怎么不敢让我哥帮你洗?怕他揍你”严墨裹着奶白色浴巾等着纪寒帮他吹头发,湿哒哒的头发贴在头皮,下巴还挂着几颗水珠,看上去倒似乎有几分乖巧

“也不是,我哥要是知道我敢使唤纪凌哥做事,会生气”和纪凌哥在一起,每一根神经都紧绷着,但和纪寒在一起,说不出的放松

“小子,你是真不怕打”正要打开吹风机的手骤然停住,眼睛半眯着酸溜溜道“使唤我就没事呗”

严墨以为自己把纪寒哥惹生气了,顾不得此时的自己裹着白色浴巾像一只大肥虫子,扭着身体央求:“纪寒哥,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别生气”

纪寒不是小心眼的人,怎么会因为这点儿小事置气,不过他很喜欢逗严墨,于是偏过头不看他,这下严墨可慌了,缠着纱布的爪子轻轻扒拉着人的肩膀,“纪寒哥~我错了~求求你,别生气了”

“睡前再擦一遍”卧室的门没关,纪凌拿着药膏和喷剂进来,正看到一只大白虫子扭动着,“生气了?”目光停留在纪寒故意板着的脸上,扑哧一声,纪寒没忍住笑了出来,纪凌的嘴角也流淌着笑意,严墨这才知道纪寒是在逗他,“欺负老实人”说完自己都不好意思地用爪子挡住脸

纪凌也没多停留,还有工作上的事需要处理,自从接触到严墨,他难免会将其与师弟比对,严墨越是开朗鲜活,纪凌就越是心疼师弟——他的严小松压抑着自己的情绪,有着不符合年龄的成熟

“你还老实?这话怎么说出口的,不害羞吗?”眼看严墨的耳朵都红了,纪寒还是忍不住逗他

“趴好了,我给你上药”纪寒虽然人跳脱了些,做起事来一点都不马虎,“晾会儿再提吧”不似洗澡时的尴尬别扭,严墨坦然接受建议,没办法,纪寒总是用商量的口吻说着不容置疑的话,他知道如果不听,纪寒一定会面带微笑,然后一掌拍在他胳膊上

“自己睡,还是我陪你?”纪寒是家中最小的,生活里突然闯入一个需要自己照顾的人,有种从未有过的保护欲,准确的说,在见到严墨时的第一眼,纪寒就想像师兄保护自己那样,保护着严墨

“可以吗”严墨没想过纪寒会提出来陪自己,声音里掩盖不住的惊喜

“去我房间把被子和枕头搬来”纪寒扬了扬下巴,一点儿都没有照顾病号的意思

严墨看着自己的两只爪子,又看了眼纪寒,认命地去拿,“纪寒哥,你的是骨头”严墨的脑海里突然闪出这样一句话“猫吃鱼,狗吃肉”但好在没有嘴快说出来

“昂,哥买的,好区分”纪寒对于哥哥的审美,可一点儿不敢恭维,他和师兄年龄相仿,纪凌只要买东西基本上都是双份,所以当纪寒和严松看到这两个图案独特的被子时,只能苦笑道“好特别”

 

“爪子还疼着?”纪寒躺在外侧,他知道,严墨肯定疼得难以入睡

“嗯”想到自己还有检讨要完成,一时愁云密布

“怕挨打就别犯错啊”不知不觉间,师兄对自己说过的话,竟然有一天会从自己嘴里说出来

“……人非圣贤”在这个瞬间,纪寒明白了:哥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

“顶嘴”严墨无法平躺,只能趴着,纪寒扬起手,落在人后脑勺上,儿时自己挨了打还不老实地顶嘴时,师兄也是这样教训自己的——原来自己那时候也是这么气人的,难怪有师兄会边动手边训“怎么就这么能气人”——风水轮流转,如今也算是迎来了报应

“疼疼疼,纪寒哥疼”两只爪子护住头,嘴里断断续续地求饶,严墨就这点好,认错快

“我疼什么,我不疼”药膏已经吸收了,补上一掌不妨事,严墨来不及护住,只得硬生生挨了

一定是错觉,一定是,严墨最开始还觉得纪寒是个和蔼可亲的大哥哥,不过和纪凌哥比起来,纪寒确实好很多,可是,谁和纪凌比起来,不都是好很多吗?严墨只敢内心腹诽

纪寒知道小孩睡不踏实,本想着陪他聊聊天分散注意力的,但耐不住困意袭来,自己先与周公相会了,听着逐渐绵长的呼吸声,严墨却是越发清醒,闭上眼睛数羊,数着数着竟然馋起涮羊肉和烤羊腿来

可他万万没料到,纪寒睡相如此粗鲁,竟然整条腿都压在自己腿上,严墨趴着挣扎不过,轻唤几声却发现无济于事,只能默默忍着等人一会儿自己放下去

两分钟在此刻无限延长,严墨忍不了了,本就疼得睡不着,竟还要忍此苦楚,哭着对旁边说:“纪寒哥,我麻了”

然而,并没有等来纪寒的回应,反倒是惊动了隔壁的纪凌,伸手擒住纪寒的脚腕就拽了下来,纪寒立马醒了,黑暗中迷迷糊糊地听到了耳边的哭声,转身一把将人揽在怀里安慰“好了,不哭了,做噩梦了”手掌有节奏地轻拍在背上,说来也奇怪,数羊越发清醒的严墨逐渐昏昏欲睡,后半夜也没有发烧的迹象

在纪凌家里又呆上半天,下午就被送到了学校,严墨的手上换了新纱布,没来得及放下书包就和老师说检讨能不能过几天交,对于手上的伤,严墨的解释是因为运球,可这话谁听了会信呢?老师会心一笑,心里却已经把严墨的家长划为积极配合学校工作的一类,家长明事理,老师也自然愿意和家长沟通,纪凌对于小孩在学校的表现更加了如指掌

 

纪凌对严墨,一直都是不冷不淡的,只要小孩不在他眼底下犯事,他也决不会把人抓过来训一顿,再加上小孩最近在学校也没有惹是生非,所以就算是在武馆里碰上,二人也不会有什么交流;可纪寒不同,每周就算再忙也会抽出一点时间和小孩在电话里聊聊天,话题也从最初的“在学校里乖不乖”到“班上有没有女同学喜欢你”,和纪寒哥通话,成了小孩每个礼拜最期待的事,一来二去,严墨什么事情都第一个分享给纪寒,反倒和严松没那么多话

纪寒也不亏待小崽,回家吃饭,只要他哥做了好吃的,一定会把小孩叫来,两只能吃的馋猫凑在一起,让纪凌无比思念吃相精细的师弟

“喜欢那小孩”趁着严墨去厨房端菜,纪凌问道

“嗯,挺投脾气的”纪寒守着自己面前的大虾,移不开眼

“我是短你吃还是短你喝了?臭味相投”隔着玻璃门,都能看见小孩端着京酱肉丝向客厅走来,目不转睛

“哼,还说不偏心”纪寒嘟着嘴推一下面前的碗筷表示不满,没想到使的力气大了,碗与碟子之间发出清脆的撞击声,吓得纪寒立马将碗摆好,偷瞄哥哥一眼

“小没良心的,还吃你师兄的醋,你师兄就差把自己卖了给你挣饭钱了”严松参与了一个项目,是整个项目组里唯一一名本科生,纪凌对此很支持但不忘叮嘱师弟按时吃饭,多锻炼些总是好的,对于师兄对自己的夸奖,耿直的严小松开心之余也不忘说出了大实话“这个项目奖金丰厚,等假期带小寒出去玩就不找师兄要钱了”

“我知道师兄疼我”自从师兄进了门,替自己背了多少打,长兄为父,纪凌更多的是充当了父亲的角色,而严松才是哥哥一直守护着自己

“嗯,这话还算有良心”纪凌起身去端番茄蛋汤,那孩子一看就是平时不做家务的,别笨手笨脚的打翻了烫到就不好了

“正是因为师兄疼我,我才要对小孩好”在纪凌听不到的地方,纪寒小声地对着远去的背影说道

看厨房里,小孩忙进忙出的端菜,刚要端汤被纪凌拦了下来,空着手跟在纪凌后面朝着客厅里的自己微笑,不知是见到自己开心,还是能吃到哥亲手做的菜开心,也许两者兼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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