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醋里脊

第1-3章

第1章

“弟子严墨,拜见师父”冰冷坚硬的大理石地面,少年没有丝毫犹豫咚地一声跪下,恭敬虔诚地叩头,再起身之时已是泪流满面,两年,整整两年,纪凌才认下他这个徒弟

俯视着连发心都在诉说着乖巧的徒弟,纪凌眼前浮现出最初见这小子的模样,至今仍能气得牙痒

“师父请用茶”18岁的严墨尽管褪去了婴儿肥,但在嘴唇微抿时,面颊上的肉也依稀鼓起来,看起来似乎和两年前没有什么不同

拜师的茶,很少有立马接过的,倒不是做师父的故意刁难,而是为了磨磨徒弟的性子

见师父没有接,少年也明白了,就这样双手将茶盏举过头顶,眼观鼻口观心,恭敬跪候,就连呼吸都静悄悄的

不过二十分钟,纪凌就伸手接过了茶盏,若真的晾久了,他的宝贝师弟可要心疼了——纪凌就这么一个师弟,当真是放在心尖上护着

“请师父赐罚”白净的面庞染上一层红晕,虽说面前都不是外人,但此刻褪衣受责仍不免害羞

纪凌缓缓打开条状的红木匣子,里面躺着一把泛着光泽的紫檀戒尺,一面打磨光滑,另一面雕刻着花纹,末端是篆体的“墨”字

不敢让师父久等,严墨去衣后俯卧撑姿势撑在地上,受罚的部位正好在纪凌最方便下手的位置

“规矩你都清楚”若是此时还需要他纪凌重申规矩,那严墨也就不必拜师了

“是,师父”少年体型偏清瘦,但肌肉线条却明朗清晰,双手稳稳撑在地上,低头聆听纪凌训示

“三下,报数”拜师礼上的责罚可以说是入师门的杀威棒,即使不会打到徒弟爬不起来,也要卧床静养几日,为的就是今后犯错之时有个怕的,哪怕日后师父因失察冤枉了徒弟,徒弟想起拜师时的责罚,也断然不敢违抗顶撞——但严墨,早已服纪凌服到了骨子里

“一”落下之时似是有千斤重,严墨咬牙撑住身体,勉强没有碰到地面

“二”叠落在一处,严墨眼前一黑疼得头皮发麻,但除了响亮的报数声外,未敢有半点呻吟声

“三”和前两下位置一样,夸张地隆起一道紫色的长痕,就连边缘都泛着深红色

严墨强忍着几近昏厥,脖颈处的汗珠汇聚起来连成线砸在地上,严墨强撑着跪起身,双手举过头顶接过戒尺,牙齿打着颤,哆哆嗦嗦道:“谢,师父赏罚”

师父罚完了,便该轮到两位师叔了

“请师叔责罚”少年同样的姿势举着戒尺,亮晶晶的眸子和端坐在椅子上的人对视,细看之下这个被叫做师叔的人,五官倒是和少年有几分相似,只是到底年长五岁,轮廓更加清晰成熟

严松接过后用末端在空中划了半弧,严墨立马转身趴好,也是三下落在一处,与刚才的檩子相差五公分

下手真黑,严墨呲着小虎牙,用袖子胡乱在脸上抹了一把,“谢哥责罚”四个字说的当真是委屈,幽怨,可怜,甚至带上一丝哭腔

纪凌眼睛一眯,看戏似的望向这兄弟俩——严松到底不敢在师兄眼皮底下放水,强忍着才没有伸出手把小孩摁在怀里揉一揉,只是轻声提示道:“举稳了”

“请小师叔责罚”少年膝行过去,姿势因为疼痛也逐渐变形

“撑好了”这小子仗着自己宠着,竟敢这般没规没矩的,纪寒刻意压低了嗓音

“哦”委屈巴巴地一声哦,撑起身子的同时,用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纪寒,一眨一眨地像是在求饶

依旧是三下,与前两道平行,就连间距都一样

九下,只留下三道伤痕,没破皮更没流血,但严墨已经疼的站不起来

“还不快起来”纪寒好心地提醒,纪凌对弟弟们严格,对自己更是严苛得令人发指,如此庄重的场合,若是小家伙被冠上一个赌气不服管教的罪名,那真是褪一层皮都不为过

“是”见小师叔没有扶自己起来的意思,少年悻悻地爬起来,举着戒尺膝行回到师父身边

啪——清脆的一掌拍在身后,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三道肿痕全照顾到了,严墨眼眶里积蓄的泪水刷地一下就流了下来

严墨知道,这是师父对自己刚才行为的惩罚

纪凌俯身将少年拉到怀里,亲手整理好衣服,严墨先是惊讶,反应过来后露出一丝窃喜的笑容:他的师父在帮他提上裤子诶,尽管他现在穿着修身的裤子很痛苦,但还是压抑不住内心的喜悦

顺着师父的力道站起身,每挪一步都是煎熬

“哭了?”纪凌明知故问

“没,没有”严墨迅速抬手抹净脸上的泪水,上牙咬住下唇怯怯地瞟一眼师父

“低头”只这两个字,严墨的眼圈又红了,自己身后还疼着呢,难道脸也要疼了吗?

纪凌从怀里掏出一个精致雕花的小盒子,手握红绳系在徒弟脖子上——原来师父不是要掌他嘴啊,严墨虚惊一场,低头看向玉佩时,脸都挤出了双下巴

“前几日出差,顺路拜访了法师开了光”纪凌刚说完,严松和纪寒无奈对视

纪凌当然不允许二人的小动作,“两位也是当了师叔的人了,嘀咕什么呢?”

纪寒害怕他哥,自然不敢冲在前面,“没什么,哥”

严松显然大胆一些,“回师兄的话,松和小寒在好奇,师兄是怎么做到去上海出差,结果顺路到五台山的”,说完自己都绷不住笑了

纪凌后悔了,就不该给这两人拆台的机会

见自家兄长吃瘪,纪寒当然也不舍得放过这好机会,“我说书柜里怎么添了好几本雕刻的书,原来是有人偷偷练习,给今天做准备呢”

师弟可以宠着,但弟弟不能惯着,纪凌板起脸道:“学门手艺还用得着偷吗?”

“唉,要是我们敢撒半句谎,在床上趴半个月都是轻的”严松捂着嘴偷笑

“是啊,有次我看见桌子上有血,担心得要命,人家还说是不小心弄得”纪寒接着说道

两人一唱一和,严墨听得云里雾里,盯着戒尺上的花纹看,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师叔们的意思是——”

“师兄送给你的,都是亲手刻的”严松太清楚师兄了,如果自己不点破,纪凌永远都不会说

“师父,您的手”严墨蹲下身,着急到不顾礼数,拉起师父的手就看

小弟子肉乎乎的小爪子反复扒拉着自己,纪凌想抽回双手却被小崽子拉住,“没事了,别听你小师叔乱讲,就擦破点皮,不妨事”

温热的泪珠一下一下砸在手背上,严墨的泪水像是怎么也止不住似的,“师父唔——”

纪凌冷冷地瞪了一眼罪魁祸首们,瞧你们两个干的好事

“别哭了昂,一会儿把你师父惹急了又该挨罚了”听听,这像是安慰人的话吗?

“现在知道你师父对你有多好了吧”严松把哭成泪人的弟弟揽到怀里,柔声安慰着

“唔——这么说,师父早就认下我了”雕刻工艺繁杂,纪凌又是一个大忙人,光是准备这两件礼物,估计也要一年之久

“比你哥聪明多了”纪凌有些得意,到底是自己收进门的弟子,果然不算太笨

严松满头问号:师兄,您这样拉踩亲师弟真的好吗?

刚才还小声啜泣的严墨这次再也止不住了,嚎啕中有悲鸣,也有喜极而泣的喜悦,原来师父早就认下自己了,为什么自己如此迟钝,直到现在才反应过来

严松和纪寒显然被这阵势吓得一愣,只有纪凌神色如往日平稳,一只大手抚着少年的背,“哭吧,师父陪着你”他知道,小弟子的心里有太多委屈

 

“想什么呢?说来听听”把徒儿扔给弟弟照顾,纪凌陪着师弟出来走走

穿过连廊,是半个球场大的练武场,少年们火力旺盛,即使是半袖练功服都能拧出半盆汗水

嗖——纪凌随手从地上捡一颗石子,看都没看就朝左后方扔去

石子打在脚踝处,梅花桩上扎马的少年吃痛,弯腰俯下身,缓了不过半分钟就跳了下来,俯卧撑姿势趴在地上,旁边的同伴拿了两个沙袋放在少年背上,“一,二,三……”响亮的报数声要持续到二百,错数漏数皆要重新来过——这只是纪凌对他刚才偷懒导致姿势不到位的提醒罢了

纪凌一向信奉“今日事今日毕”,由于自身原因导致缺席的训练内容根本不要妄想逃过,当然纪凌也没有苛刻到让他们以损失身体为代价去弥补:到了晚上临睡前还没有完成的,明日翻倍追回来,外加二十下毛竹大板

武馆的老师傅们下手重,二十下打完要疼上小半个月,最要命的是,没有养伤的时间,领了罚后该去踢腿一个不落,动作不到位自然还要挨罚,因此武馆里的少年们都知道:如果在一天之内犯了错却没有及时弥补好,那这一个月,甚至两个月算是过不好了,新伤叠旧伤从不是夸张

“也没想什么,就是看到小墨拜师,突然想起来七年前了”七年前,知道真相后的自己终于不忍心再自欺了,拖着一身鞭痕跌跌撞撞倒在武馆门前,没等纪辰开门就昏了过去

“七年前你拜师的时候,我这个做师兄的也没给你准备礼物,怎么,吃醋了?”纪凌正是因为知道师弟一路成长的苦楚,才格外心疼他

“师兄贯会打趣我”都已经过去了不是吗,若还揪着过去的事不放,耿耿于怀,那也不配做纪凌的师弟了,严松摇了摇头,像是要把陈年旧事从脑海里甩掉

“那孩子怕是要两个多月不能躺着睡觉了”严松站在远处,看着正在艰难做俯卧撑的少年

“怎么,想求情?”纪凌享受着微风的清凉,笑着问道

“不敢”这个时候求情,无异于火上浇油,况且师兄决定了的事情,什么时候能改变过?

“知道就好”他这个师弟啊,什么都好,就是心太软

“我第一次见师兄时,也是被石子打中了脚踝”严松弯腰用手比划着脚踝位置,像是在回忆,自言自语道

“有这事?”九年前,他们的确见过,那时候严松被父亲狠心丢进了训练营,身上还带着各种刑具打出来的伤,纪辰也还在世,是训练营的总教习师傅

“当然有了”严松站起身,手里捻着新鲜的柳条“应该是来到训练营的第八天,师父用了最好的金疮药把我医好了,准许我下地去院子里走走”严松每次提到师父,脸上都会抑制不住幸福的笑容,没有师父,他严松活不到现在

纪凌坐在石凳上,将面包撕成小块逗弄着笼子里的鹦鹉,这鹦鹉是纪凌从小养的,很是通人性,但也不知是武馆里哪个欠收拾的,竟然教鹦鹉骂街,纪凌听着自家鹦鹉炫耀似的展示新词汇,盛怒之下决定禁了鹦鹉一天的饭食

“师兄正给小寒检查作业,本来也没注意到我,可能是偷懒太过了,就被发现了”严松沉浸在回忆里:那时正值盛夏,在院子里逛了一圈觉得没劲,索性在树下阴凉地扎起了马步;纪凌刚研学回来,到家第一件事就是检查纪寒的假期作业;不是没注意到在院子里扎马的小孩,而是这场面他早已司空见惯,训练营里经常有被单独拉过来加练的,不过能在父亲院子里加练的,想必是资质不错的

纪寒平日里虽然顽皮,但在他哥交代过的事情上绝不马虎,小时候因为没完成作业被纪凌狠狠收拾了一顿,便记到了现在再也不敢犯

“不错”作业本上干净清爽的字迹让人赏心悦目,到底是当初自己用镇纸一下一下盯出来的,纪凌揉了一把弟弟的头发,“买了你爱吃的,拿进去吧”,纪凌指着刚拉回来的行李箱,到底是小孩子,一听哥哥给自己买了吃的可开心了,屁颠屁颠地把行李箱搬进屋

虽是没仔细看正在扎马的小孩,但余光中瞥见逐渐变形的姿势,训练营里新来的孩子们就是这种练功态度吗?

嗖——从地上捡了石子就朝着脚踝打去,严松只觉得腿一麻,瞬间跪倒在地

“我还是第一次见这么明目张胆偷懒的”纪凌走过去,停在严松前面,跪在地上的严松只能看到纪凌膝盖位置

严松是个面皮薄的,从小就对自己有要求,不是不知上进,投机取巧的孩子,此时被面前这个大哥哥一说,脸顿时就红了

“起来,我不希望再看到刚才的姿势”纪凌那时候也不过16岁,却已经有了让严松感到压迫的气场

身上的伤并没有完全好利索,严松强压心里的委屈,爬起来拍掉身上的土,深吸一口气摆好姿势:小腿垂直地面,大腿与地面平行,上身保持挺直

纪凌没有离开,仍旧站在自己身前,严松吸了吸鼻子却还是没能忍住,眼睛一眨,眼泪唰地一下就流了下来,纪凌这才仔细注视面前的小孩——习武的孩子有几个没哭过,还不是边抹泪边练,就说训练营的孩子们,夜深人静疼的睡不着觉时,凑在一起呜呜地哭;但这小孩连哭都没有声音

“我又没罚你,哭什么”或许是面前这孩子和弟弟年纪相仿,纪凌难得多问了一句

“刚才,偷懒了”严松不说话还能憋着一口气,这一说话眼泪更绷不住了

原来是个心思多的,纪凌以为他会说脚踝疼或者是腿酸,没想到是怕自己向师傅们告状,“你放心,我不告状”

脸上的泪水太多,以至于说不出话,严松摇了摇头

摇头,什么意思?看着哭得一塌糊涂的小孩,纪凌还是掏出纸巾递过去

“谢谢”严松尴尬地发现,一张并不够,“能再来一张吗?”

纪凌心道:以后坚决不能多管闲事,惹了个哭包真是麻烦,索性把剩下的都给了小孩

“我不是怕告状,但还是谢谢你”调整好情绪,严松对着人的背影说道

“那你哭什么?”好奇占了上风,纪凌转身走了过来

“太丢人了”严松下意识地用低头掩盖脸红,但想起来还在扎马步,迅速把头抬起来,目视前方

“嫌丢人就别偷懒”这小孩有点儿意思,“从几点站这儿的?”

“四点”严松极力控制好身体,肌肉一紧张反倒达不到训练效果

才不到一个小时就这样了,纪凌难免起疑:体质这么差是怎么被选进来的?难不成身上带着伤?

纪凌绕到后面,捏了捏微颤的小腿“力量不够,以后训练时加个沙袋”

“好——”一声好字伴着尖叫声发出,纪凌一惊心道自己没使劲啊

“身上有伤?”纪凌的手贴在小孩额头上,确实有些烫

“快好了”纪凌自幼习武,后来又成了校队篮球主力,手上一层薄薄的茧子触摸到严松的额头,粗糙且不适

“纪师傅让你站在这里的?”纪凌个子高,手正好搭在小孩的头顶,轻轻揽过来带回屋里

“没有,纪师傅准许我下地走走,我自己站的”本来也没觉得自己发烧,纪凌这一摸好像觉得自己还真烧起来了

才被准许下地,想必伤得不轻,还真是个欠收拾的小孩,这么不把自己身体当回事

“洗把脸,把药喝了”脸上的灰尘和泪水汗水混在一起,怎么看都像只泥猴

严松是个爱干净的,甚至能算得上是洁癖,被人这么指出来,脸又红了,纪凌只当是中了暑气

刚放下药碗,嘴里就被塞了一块杏脯,“糖罐都被那小子掏空了,将就一下,嗯”最后一字尾音上扬,像是在询问他的意见

杏脯是用水冲过的,纪凌把它塞进嘴里时,手上还带着水,严松抿了抿嘴唇,“谢谢”

时至今日,严松仍认为师兄给他的那块杏脯是他吃过最好吃的杏脯;本不爱吃杏脯的严松也是从这时起开始爱上杏脯的味道,好像含着杏脯就回到了那一段温暖而治愈的时光;但也由此染上了一个不好的习惯:每有心事,就疯狂咀嚼杏脯,最严重的一次是师父刚离世后的几天,由于吃了太多杏脯导致胃酸过多住进了医院,纪凌气得勒令他以后不准再吃杏脯,但看着师弟可怜巴巴的小眼神最终还是妥协了,改为每天最多吃两块

“自己找个舒服的姿势,我给你上药”父亲看上的孩子,他自然也会帮忙照料一下

严松本想拒绝,但话到嘴边止住了,他自己心里也觉得奇怪,要说他怕纪凌,好像也没有,但纪凌说的话,他的确不敢反驳

“这么热的天气,伤也没好利索,是等着晕过去被人抬进来吗?”纪凌看着小孩身上横七竖八的伤,面色微愠

“没有,我站在树下了,想练练基本功”严松说的是事实,在屋子里闷久了,的确想活动活动筋骨——但,这句话听到纪凌耳朵里,可就是在顶嘴了

“一会儿上完药,出去接着练”这若是纪寒顶嘴,哪还能好端端坐在这里?只不过训练营的孩子们不归他管,当然纪凌本就是不多管闲事的性子

“不是的,我不是这个意思”严松慌忙解释,他虽然连面前这人的名字都不知道,但他能感觉到,这人对他很好:纠正自己姿势,给自己上药,还给自己杏脯吃

纪凌伸手赏了小孩一个毛栗子,“嘴里东西咽干净再说话”

严松这次脸和脖子都红了,毕竟出身世家,从小就学习礼仪规矩,如今居然被人指出这种低级错误,瞬间觉得无地自容

“说不得你是吧,你是第一天习武吗?动作姿势不规范还不如不练!”16岁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纪凌还没能做到日后的喜怒不形于色,心里有了火气,就连涂药都不自觉加大了力度,“让你休息就休息,和谁赌气呢?嗯?”说着还用手指戳了戳伤势最重的地方

“唔嗯嗯”手下的倒霉孩子扭转过来身子,嘴里发出模糊不清的声音

“把话说清楚了”看着挺乖一小孩,怎么还这么多毛病

严松气得眼眶都委屈红了,像一头凶猛的小狮子瞪着他,纪凌猛地想起来自己刚训了小孩嘴里有东西不准说话,尴尬地用手背蹭了一下鼻尖

上完药还需要晾一会儿,严松一动不动地趴着,纪凌回房间从行李箱中掏出几个精致的荷包,这次爬山特意买了几个驱蚊虫功效强的,纪寒这小子就喜欢跑出去玩,每次回来都被叮一身包,纪凌随手拿了两个递到小孩手里,“驱蚊的,疼就攥这个”

刚才上药时很痛,但碍于面子一直强忍着,直到上完药才发觉自己指尖由于攥拳力气太大都发白了,严松接过荷包还没凑到鼻尖就闻到了一股极清香的药草气息,小声说道:“谢谢”“睡会儿吧,晚饭前叫你”纪凌临走时特意把门带上,这小孩面皮太薄,若是纪寒那小子冒冒失失闯进来,恐怕是羞得要钻到地缝去

那两个荷包,严松一直留到现在,里面的药草当然已经没了,只余下两个空荷包——拜师后不久,有次纪凌帮他收拾房间,枕边放着两个磨到颜色发黄的荷包,早已没了香气,纪凌想到了或许有什么特殊意义,还细心地问了下,当听到是自己两年前送出去的后,大手一挥道“师兄再给你买”,然后那两个倒霉的荷包就被扔进了垃圾桶;于是,纪凌也第一次见识到师弟胡搅蛮缠嚎啕大哭的模样,迫于压力,纪凌不得不去翻垃圾箱找荷包,那是一个供一排楼使用的垃圾箱,馊掉的西瓜皮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味,纪凌带了三层口罩还是没忍住吐了,费尽千辛万苦找来的荷包不忍直视,纪凌倒掉里面的草药,反复洗了二十几遍才没有味道,这样洗的结果自然是荷包破了,纪凌硬是买来绣花针照着网上的教程勉强缝上了——在递给严松却被嫌弃缝的丑后,纪凌终于忍无可忍地把师弟摁在腿上,一点儿没留力直把人揍到嗓子哭哑了,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第2章

“还是打轻了,再敢不爱惜身体就当着小墨的面打”严松怎么也没想到,在他幸福地回忆完和师兄第一次见面的场景后,竟然得到这样的回复

“师兄,以后就辛苦您多照顾小墨了”严松狗腿地蹲在纪凌边上

“哦,我说怎么跑我这儿煽情来了,原来意有所图”纪凌伸出食指和中指在严松额头上弹了一下

“师兄~那小子心里面最服您”严松吃痛,捂着额头不忘撒娇蒙混过关

“你心里面呢,服我吗?”纪凌突然严肃地看着严松

“我当然服您了!”

“我的徒弟,我不照顾谁照顾?要你多嘴教我做事”纪凌勾着脚尖朝严松身后踢一脚,潇洒离去

严松哭笑不得,站起身拍了拍裤子,朝着师兄的方向走去,看着师兄高大挺拔的背影,严松在想他的师兄究竟是怎样一个人,好像真的很难用词语来形容——严松从本科一路念到博士,论文致谢里都会写到“感谢我的师兄纪凌”,纪凌感动之余不忘揶揄他“白念了这么多年书,都找不到一个形容词修饰”

 

严松忘记了从哪里看到过这样一句话,“经历过黑暗的人,会更渴望光明”,于是当阴霾遍布的生活里突然进来一束光时,严松便再也不舍得放手,拼命想要留住那束光

严松对母亲没有记忆,打记事起就是每天在空荡的别墅里等待父亲回家,小小一只坐在楼梯上,直到睡着了被仆人抱回房间;后来,严松长大了一些,便不再等待了,他知道父亲在外面有女人,而且不止一个——父亲不喜欢自己,严松一直都知道的

但当父亲满眼含笑和继母温柔的哄着怀里的弟弟时,严松不得不承认,他嫉妒了

继母原先只是漠视严松的存在,不闻不问,有了自己的孩子后,便开始把严松当作眼中钉肉中刺,在父亲面前表现得极为关心继子,但父亲一走就开始恶语相向,让这对父子关系越发紧张——父亲的心狠手辣和不容辩驳让严松的心越来越冷,直到无意间听到自己母亲当年是如何设计成功怀孕,又是如何逼迫着父亲娶她进门时,严松绝望地流下眼泪——一直以来,父亲不喜欢自己有了确定的答案

严松再也没有办法欺骗自己——父亲不喜欢自己是因为自己不够优秀,没有弟弟会哄人,在父亲出差时没有尽到好好照顾继母的责任……这些自欺的理由像笑话狠狠打在少年的心上

就算父亲狠心地把自己扔进训练营时,自己还对父亲抱有一丝期待和幻想,但现在真的一丁点儿都没有了,遍体鳞伤的少年在雨夜逃出家门,奔向那曾经照在过自己身上的一束光

若说严松有什么放心不下的,只有严墨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严墨和自己小时候瘦瘦高高的不同,像一只矮矮胖胖的小熊猫,萌态可鞠,任凭继母如何教唆,也要执意地屁颠屁颠追在自己后面跑,奶声奶气地呼喊“哥哥”,会用肉乎乎的小拳头警告父亲“打哥哥,坏人”,会用无辜的大眼睛乞求母亲“这个好好吃,给哥哥”,会在找不到自己时带着哭腔问仆人“你们看见我哥哥了吗?”在那漫无边际的黑夜里,严墨就像一颗闪着微弱光芒的小星星,慰藉着严松千疮百孔的心

每次被父亲责罚过后,严墨都是哭声最大的那个,胖乎乎的小肉脸因哭得太过伤心成了番茄色“呜呜呜——哥哥不哭,小墨呼呼”,说着便凑到自己身边卖力地呼气,时不时还有眼泪砸在伤口上,疼得严松一激灵,但蠢萌的小团子坚信只要他帮哥哥呼一呼,哥哥就不疼了

那段时间,严墨晚上睡觉时都不敢关灯,只要他闭上眼睛,眼前便全是小墨的样子:拖着长长的睡衣光着脚丫找自己,走不动了就坐在楼梯上哭闹着不肯回房间睡觉,满是肉的小爪子蒙住眼睛执拗地一遍一遍大声数到十,直到嗓子沙哑再也发不出声音……

像沉溺在大海里,无力挣扎,可是有的人光是活着就已经很艰难了,哪里还顾得了那么周全?更何况父亲如此宠爱小墨,必然不会让小墨受委屈的,严松如是安慰自己

 

“师父,小松想您了”正厅的摆设和师父在世时一样,在严松心里,师父好像未曾离开

自己前世究竟做了什么好事,才能有幸遇到师父这么好的人,遍体鳞伤又淋了雨水,身体落下病根,师父求遍天下名医为他调理身体,甚至自己学成了半个中医;知道他有梦魇的毛病,每晚临睡前都有温热的牛奶助眠……

印象中,师父只和自己动过一次怒——

出校门时碰到几个校外的小混混要保护费,见义勇为的结果就是几天后那群小混混带了家伙堵自己,严松不想给师父添麻烦也就没提,可偏巧师父那天考校功课

“怎么回事?腿扎不稳,出拳也没力”师父疼爱自己,但在练功上可是马虎不得,话音刚落藤条就落在自己背上

“啊”严松吃痛叫出了声,腿一软摔倒在地

这情况明显不正常,“去衣”师父的话,严松可不敢有半分不听,身上五彩斑斓的伤暴露在空气中,却是一言不发

“怎么回事?”这伤一看就是用棍子打的

“我自己不小心摔的”撒谎的小孩低着头不敢直视师父

“现在摔一个,我看看”纪辰可以允许徒弟有自己的秘密,但撒谎是品行问题他的徒弟绝不能有

这下严松犯了难,先不说能否摔出一样的伤,自己现在就连动一下都全身疼

“去那里跪着,什么时候愿意说了,过来找我”纪辰指着院里一片空地,角落里有十几根白蜡棍都没舍得用在徒弟身上,这孩子确实该打,但身上的伤让他不忍心下手,所以仅罚了跪

师父心软,师兄可不惯着,“严松,我没打过你对吧”

“没”拜师后,除了练功时,师兄用细木棍纠正自己的动作,确实没像教训小寒一样打过自己

“记好了,今天是第一次”纪凌拿着白蜡棍的一端戳了戳严松身上的伤,引得人一阵嘶嘶地吸气

“师兄,我说我说”比起师父,严松其实更怕纪凌

“师父刚才问你时怎么不说?”纪凌扬起一端挑开严松的上衣,“怕疼才肯说是吧,那就让你长个记性”,严松犯了纪凌的大忌,师父问的时候不说,是故意隐瞒让长辈担心,而现在说完全是因为怕疼

啪——不得不说纪凌的手劲实在太大了,才第一下,严松就疼得眼前仿佛划过金星

纪凌也不着急,每一下之后都有半分钟停顿,好让师弟充分体会疼痛

“哭?什么意思,我打错你了?憋回去”手里的棍子跟长了眼似的专挑最疼的地方打,严松被师兄吓得不敢再哭,手攥成拳堵在嘴里

“借力?严松,你胆子真不小”话音刚落,手里的白蜡棍就从当中断裂了,断掉的一截滚到了严松脚边

眼看师兄要去再拿一根,严松彻底崩溃,连滚带爬抱上了师兄的脚,“师兄,师兄,我错了”七个字说完,严松冷汗都留了下来

“松开”纪凌语气平稳,看不出一丝怒意,但严松知道,师兄这是气到极点了,果然,下一秒被踢翻在地,足足滚了三圈半才停下,捂着肋骨蜷缩成一团

“起来,跪好”师兄的话从不会说第二遍,就像刚才自己没有松开手,代价就是被踹翻在地

严松觉得自己此刻呼吸都很艰难,双手撑住地勉强跪着,“疼,师兄,疼”

“被别人打成这样还敢瞒着家里,我还以为你不怕疼”纪凌笑着蹲下身与严松平视,严松只觉得胆战心惊,全身发抖

“怕疼,就记住,知道吗?”纪凌站起身,握住棍子走到严松身后

“知道了,师兄”小师弟就连声音都在颤抖,纪凌能听出来恐惧,但既然是教训,就不能心软

“不用报数,什么时候断了,什么时候停”纪凌的声音很好听,但绝不是现在

严松无助地望向屋内,盼着师父能像往常一样来解救自己

“别看了,既然我要教训你,谁也拦不住”纪凌的一句话像是给严松宣布了死刑

棍子一下一下敲在身后,严松仿佛听到木棍撞击在骨头上的声音,“师兄,小松受不住了”

纪凌顿了一下,“严松,你到底有没有把师父和我当作家人”

严松刚要开口——“受罚时保持专心”纪凌没给他争辩的机会

砰,木棍终于断了,严松长舒一口气,脸朝着地面就要栽下去,快要和地面接触时,衣领被纪凌提住,“能自己站起来吗?”

严松连摇头的力气都没有,然后腋下被两只大手抓住,就如同拔萝卜一样从地上薅起来

“先去和师父认错,剩下的咱们慢慢算”听了这话,严松的泪水又吧嗒掉了下来,都断了两根白蜡棍了,事情还没算完吗?

“师父”这两个字从严松嘴里出来,有愧疚,师父待自己像对亲儿子一样,自己这样瞒着师父,师父一定也觉得自己没把他们当作家人;有抱怨,师兄下手那么重,平日里最疼爱自己的师父竟然没有阻拦;还有撒娇,师父您看,我都这么惨了,帮我和师兄求求情,别再罚了好不好——纪凌眯了眯眼睛:这小子是不是和纪寒待久了,竟然也学会了撒娇讨饶,认个错倒像是要告状

“想说了?”纪辰放下手里的毛笔,颇为不满意地皱了皱眉

严松心头一紧,师父肯定是因为自己的事伤心了

纪凌知道,父亲一般会以写字来平复情绪、静心,皱眉除了是对写的字不满意,还有嫌自己罚重了的一层含义;纪凌走上前,挽起衣袖侍立在父亲身侧开始研墨,这是父子二人之间独特的相处模式,小时候犯了错免不了一顿责罚,但那时候年纪小不懂事,挨了打就跟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样,不把天哭下来誓不罢休,父亲被自己的哭声吵烦了,便只好躲在书房写字,小小的纪凌发现自己的哭声并没博到同情时,便收住哭声,迈着小短腿去找父亲,纪辰不喜欢用现成的墨汁,觉得亲手研出来的墨汁写在纸上才有韵味,小孩看父亲专心写字不理自己,便狗腿着凑过去,两手抱在一起才勉强握住墨块,费力得双下巴都被挤了出来,眼神始终停留在父亲脸上——我知道错了,快理理我吧——饶是纪辰再不苟言笑,也会被儿子逗乐,这时便大手一伸把小纪凌抱在怀里,擦干脸上的泪珠顺便亲一口小脸蛋,然后让儿子的小手攥住毛笔,自己的大手再攥住儿子的小手,父子二人随意地在纸上作画,把小纪凌开心得前仰后合——于是,长大后的纪凌便常用帮父亲研墨的方式来表达:儿子知错了,父亲息怒

“师父,小松知错了”严松膝盖一弯跪了下去“我不是有意瞒着您的,就是,我觉得自己可以解决”

咣——镇纸拍在书案上发出沉重的声响,“你自己解决和告诉家里人之间矛盾吗?”

眼见师父动怒,严松膝行上前,抱住师父小腿哼哼唧唧认错,“小松再也不敢瞒着师父,让师父伤心了”

纪辰的腿被徒弟紧紧抱着,动了几下反倒被抱得更紧,“开始耍无赖了是吧”

“师父~”一声师父喊得九曲十八弯,“小松前几日遇到校外有几个人收保护费,小松想着师父平日的教导,就挺身而出维护正义,结果他们今天叫来好多人还带了家伙堵我,师父说过无论何时都要保护好自己,所以小松想着赶紧跑,可还是被追上了,小松腿上的伤就是跑的时候摔的”说着便爬起来撩起裤腿指给纪辰看,“唔,给师父丢人了”

还没等纪辰开口,纪凌就已经放下墨块,叉着腰对着小孩骂道:“平日里师父的话怎么没见你记着?在外面挨了欺负为什么不和家里说,谁给你的胆子?跑还能摔着,我看是平日练的功不够!”

“接着研墨,准许你停了”纪凌有多宝贝这个师弟,纪辰再清楚不过,别看现在骂得狠,一会儿不知又要如何心疼,看着身姿越发挺拔的长子如今做起了师兄有模有样的,内心满足之余也要在师弟面前留些面子,因此并没有斥责,只是通过让其继续研磨的方式提醒他注意情绪

“是,父亲”纪凌与父亲的默契在于父子二人不用言语都知晓对方的心意

“腿怎么磕成这样了,快坐椅子上去,师父给上药”气愤之后就只剩下了心疼,可能家长大抵都如此吧

“师父,我,我坐不下”像雨天恳求便利店老板收留自己避雨的小流浪狗,可怜兮兮的眼神不住地往纪凌身上瞟

“看你师兄做什么?他今天不会再罚你了”一向端庄稳重的徒弟竟也学会了撒娇甚至是告状,看来也是今天被纪凌下手重给打怕了

严松像是得到了丹书铁券,心终于放到了肚子里,咬着牙吸着气坐在椅子上,那痛苦的模样也的确不像是装的

脚腕被师父的大手攥在手里,向上一提,双腿便搭在了师父腿上,“师父”少年轻轻唤了一声,这种小孩子撒娇惯用的姿势让自己不免害羞

“别动”纪辰也不理解,男孩子家家的怎么就那么容易害羞,甚至有时候纪辰都不知道他害羞个什么劲

腿上有磕破的血迹,罚跪的印记,还有挨打的棍伤,纵横交错、青紫一片,看着很是骇人,药酒接触到皮肤时,严松疼得直想踢腿,可是脚踝被师父抓着,动弹不得

严松看着低头细致为自己涂抹药酒的师父,发现师父都有了白头发,心里顿时不是滋味:自己怎么能不懂事,让师父操心

啪嗒——眼泪滴下来砸在大腿上,严松急忙抹干,纪辰只当小徒弟是疼得受不了,轻声哄道:“男孩子哪那么多眼泪,比你师兄还能哭”

“师兄也哭吗?”严松崇拜和敬佩师兄可是到骨子里的,惭愧的心绪迅速被好奇所取代,拉着师父的手臂满脸的难以置信

纪凌轻咳一声,求饶的眼神看向父亲:您老人家哄徒弟也不用拿亲儿子开刀吧

“你师兄不让说”纪辰一副“没办法,我也怕你师兄”的无奈,并且还怂恿徒弟“想知道就自己去问”

笑话,他敢吗?练功时,师兄一个眼神扫过来,严松就腿肚子转筋,让他去问,还不如杀了他

“非礼勿听,非礼勿言”师父明知自己不敢还打趣自己,严松幽怨地吐出这么一句

“《论语》读到了颜渊篇?”才不过一周前给了小师弟一本《论语》,竟都读到了颜渊篇,纪凌不知道的是,严松五岁那年就已经会背整本《论语》了,没有人讲解,更没有人逐字教读音,全靠一本辞海,饭前背不出就没饭吃

“是”那段背《论语》的日子,如今想起来只有痛苦和愤怒,外人看来都觉得父亲是在精心培养自己,从小熟背四书五经,可只有严松心里清楚:父亲热衷的大概只有自己背不下来时,狠狠地用皮带惩罚自己罢

“这几日也不能出门,正好考校功课”小师弟一向嘴笨,不似纪寒鬼点子多,纪凌偏爱看自家小师弟吃瘪的模样,严松似也觉察出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扭过头不去看师兄

腿上的药酒吸收干了,纪辰拍了拍腿示意小孩趴上来,严松再一次脸红了

纪辰也不等着磨磨蹭蹭的徒弟,伸手将其裤子拉下来,把人拢在自己腿上,然后又把上衣撩了上去,背上的伤远比腿上的严重,可最严重的还是身后的伤,紫黑色发面馒头似的高高隆起,皮下血液仿佛流动可见,肿到发亮的肌肤已经失去弹性,难怪小弟子哭成这副模样

“能把你师兄气到,也是你的本事”虽是责怪纪凌下手重了,但纪辰清楚,那些训练营的孩子们,饶是再出色,纪凌也是看都不看一眼的

纪凌沉默不语,继续研墨,这研墨可是有讲究的,磨墨要轻而慢,用力要均,重按轻转,先慢后快,方能达到墨色细润

严松原先还觉得整个人趴在师父腿上不好意思,可是纪辰用着巧妙的腕劲将药酒带着内力揉在身后时,就只剩下了疼,烈性的药酒仿佛是受炮烙之刑,严松疼得抓住师父的脚踝,可又怕抓疼了师父,于是小心翼翼地松开手,只抓着裤脚,这便是纪辰常常心疼小弟子之处:这孩子永远不像小寒那样,累了就闹,疼了就哭,哪怕是自己已经到了极限,也会小心翼翼关注别人的情绪

“停下吧,墨汁不要浪费了”这话除了是让纪凌停下研墨,还有另一层含义,那就是今晚蝇头小楷写到墨尽为止,其实还未及成年时,纪辰就很少动手罚纪凌了,纪凌从小就是个明事理的孩子,不用家法约束,已然做到极致,如今这罚已经算是重的了

“是,父亲”纪凌自是知道,父亲觉得自己今日的举动有些过了,铺开洁白的宣纸,黄铜镇纸分别压在左上角和右上角,既是惩罚,必然是要站立悬肘的

纪辰站起身,打横抱着小孩,迈向屋子里,也不管严松的脸红到什么程度,“师父,我可以自己走的”急切得声调都比往日里高,下一秒似乎就能哭出声来

“好”纪辰也是气小孩逞强的毛病,毫不犹豫把人放了下来

脚一沾地,小腿上的伤顿时就疼了起来,紧接着向上蔓延,严松这才意识到:自己站都站不稳,如何能走出半步

纪辰看着小徒弟的发心,突然弯下身,左手扳着人的肩膀,右手毫不留力的就是一巴掌,正好落在身后,清脆的响声让严松的脸更红了,只不过这次不是害羞,纯是因为疼的

“逞强的毛病改不掉了是吗”纪辰后退半步,躲过小孩站不住想要扶着自己的手

“能改的,能改的师父”原以为师父会扶住自己的,结果重心不稳跪在了地上,严松心里委屈却也怪不得师父

“站好”自己的徒儿怎会不心疼?但是看着小孩爱逞强的样子,纪辰还是觉得应该给足教训

严松吃力地站起来,一身冷汗蛰的伤口生疼,刚尝试迈开半步,又缩了回来,太疼了,抬头仰望着师父,声音里带着哭腔“师父,走不动”

“小子,以后还逞强吗?”孩子的眼睛亮晶晶的,可是看得纪辰心里发酸,大手一伸把人捞进怀里

“不了,再也不了,师父”温暖的怀抱让人迷恋,严松甚至希望回卧室的路能长一些,想来也是有趣,遇到疼惜你的人,故作坚硬的躯壳都能融化掉,若是父亲会怎样做呢?站不起来,那就用鞭子一直抽,抽到能站起来为止;走不动?那就藤条沾了水,一下一下逼到能跑起来才停——自己越发恃宠生娇了呢

被安置在床上,师父又打湿了毛巾擦干净身上的汗,严松讨好地拽着师父的衣袖轻摇,“师父,我想要师兄陪我”,严松自小学习楷书,怎会不知墨尽的含义,更何况站立悬肘,那么多墨汁写下来,明天估计连筷子都拿不起来

“怎么,嫌弃师父了?”看着怀里小弟子动脑筋的模样只觉得好笑,想不到纪凌教训他一顿,反倒是更亲密了

“师父冤枉我!”抱着师父衣袖的手也松开了,就差把委屈两个大字写在脸上,“师父,别罚师兄了好不好?是小松的错,师兄罚的对”

面前这个孩子,真的是越看越喜欢,被罚成这样却心无怨言,难怪纪凌喜欢他,“行,就依了你,不过——以后挨了揍,可别指望着师父给你求情”

“谢谢师父!”严松只顾得师兄今日的责罚免了,哪还听得后半句,小脸上露出计谋得逞的笑容

 

第3章

揉了一把小狐狸的头,纪辰走出去唤了纪凌进来,声音里藏不住的醋意,“你师弟非嚷着要你陪”

“谢父亲宽宥”若是铁定了要罚,怎会轻易答应小师弟的无理要求?父亲虽然宠着小松,却也是不惯着

有凌儿照顾小松,纪辰也乐得自在,哄孩子他不在行,看着磨好的墨汁,又不忍浪费,于是端着砚台来到小儿子的卧室,“最近字练得如何?这可是你哥亲手研的墨汁,我都没舍得用”

只见穿着奶黄色睡衣的小孩眨着亮晶晶的星星眼,似是不确信地仰着头天真问道:“真的吗?这是哥给我研的?!”

“快写去吧,明天拿给你哥看”纪辰摸了摸儿子毛茸茸的头顶,心道这傻小子有一点好就是心大,除了最初以为严松和他抢哥哥闹了几天别扭后,现在纪凌不在家时就粘着师兄,都说傻人有傻福,严松也宠极了小师弟,零花钱大部分都进了这小贪吃鬼的肚子里

“好”纪寒小时候总是坐不住,纪辰就想了习字磨心性,可是小孩贪玩啊,巴不得快点儿写完好出去玩,那字便写的龙飞凤舞,纪辰那会儿忙,连揍孩子都抽不出时间,索性一张大字不合格就罚五页,可怜了小孩既不能出去玩,还得在书案前还债,稚嫩的小手都磨出血泡,纪凌有时候心疼小家伙,却也做不出代写的这种混帐事,就在边上陪着流泪的小家伙,帮他研好墨汁,但也会在小家伙写的不够认真时打上几下手板,抑或在小孩子领悟不到时,握住他的手教他如何运笔……心大的纪寒可能早忘记了因为挨了手板握不住笔而缩在哥哥怀里哭的狼狈样,只记得他的哥哥是如何研着墨汁温声细语地哄着他“认真写,哥晚上陪你睡”

嘴上嚷着想要师兄陪,可如今纪凌站到自己面前时,严松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只小心翼翼地唤了“师兄”

“趴好了”纪凌伸手就要撩开薄被

“师兄!”一挣扎浑身都疼,像是散了架,目光触到师兄深邃带着一丝责备的眼眸,声音顿时软了下来,“师父,师父说,今天不打了”

原来是以为自己还要动手,纪凌突然就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师兄不打,师兄看看”

严松看着师兄脸上明媚的笑容,心道:师兄不生气了吧,卖乖道:“师兄打得可疼了”

显然,这时候的严松还没有真正了解到自家师兄——“怕疼就别犯错啊,罚错你了?”后半句声音陡然严厉起来

“没有,没有的”早知道就不说那句了,平白惹师兄生气,“师兄罚的对,是小松做错了”

“那你说说,错在何处”连“小松”都不喊了,可是明明自己认了错,也挨了罚,师兄为什么还是不肯原谅自己,小孩心里有些委屈

“小松错有三,事发后没有告知家里而是选择了隐瞒,不诚;师父问缘由时撒了谎,害得师父生气,不孝”严松说话时,一直偷着打量师兄的神色,以前犯了错,师兄左不过是训两句,从未动手教育过自己,今日才知纪寒口中的“我哥打人可疼可疼了”并非虚言

“三呢?”师兄既然这样问,显然是自己前两条反省的没错,“三就是,小松武艺不精”

“要不是一罪不两罚,你还能安稳趴着?”扫了眼小孩身后青紫斑驳的一大片,纪凌仿佛一点都不心疼似的,“武艺不精就练,你是我纪凌的师弟,打输了也是先丢我的人——敢丢我的人,严松,你有几个屁股?”

这话一出口,小孩哪里还敢安稳地趴着,双肘撑着上半身,一副垂头听训的乖宝宝样

“隐瞒,撒谎,让长辈担心,你是想挑战一下我的底线”知道他撑着身子累,但也没有制止,“我原先觉得你是个顶乖巧的小孩,人也懂事机灵,想着响鼓不用重锤,倒也没真正教训过你”这个姿势撑着,不一会儿额头上就出了一层薄汗,“也是我看错了,你和小寒一样,耳朵都是长在屁股上的,你也看到了,小寒卧室的墙上挂着戒尺,今后你也一样,犯了错主动请罚,若是等我找到你,严松,你大可试试后果”

严松顿时傻住了,他看到过纪凌是怎样罚纪寒的,光是听那声音就一阵肉疼,虽说看纪寒有哥哥管着,偶尔有些羡慕,但他可一点都不羡慕纪寒挨打啊

严松后来回忆起和纪寒共患难的日子,就不由得不想到师兄将戒尺交给自己的这一天,梨花木的尺子打磨光滑,末端还有绳子便于悬挂,如此好的木料制成戒尺可真是暴殄天物,等打到身上时,严松才明白:古人选用梨花木制戒尺,原来是有它的道理

“师兄,小松知错”除了认错,严松真的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他生怕此刻说错了话,直接被师兄摁住再来一顿,不过他想错了,纪凌也并非如此心狠手辣,只不过——

“说说你的解决之策”小孩额头上的汗越来越多,纪凌不着痕迹地按下,胳膊顿时感觉卸去了千斤重量,正舒服地任由师兄给擦汗,谁料师兄来这样一句,呆楞而茫然地注视着师兄

“怎么,不是说自己能解决”纪凌面上还是那副沉静从容的表情,但声音里不难听出嘲讽

“小松回家路上有报警的,他们都未满14岁,估计也就是监护人管教吧”那些人不止一次向同学们勒索,学校也给过处分,但无济于事,至于家长能管教估计也不会落到今天这副模样,“从招式上看,他们当中有两个该是练过内家拳的,虽学艺不精,但体力还是不错的”严松顿了一下,继而鼓足勇气说道:“所以小松就想,就想,师兄能不能接小松放学啊”说完脸都埋进了枕头里,死活不肯再出来

这叫什么事啊?解决之策竟然是让自己去接他放学?今天的小孩仿佛不断刷新纪凌对他的认知:挺乖巧懂事一小孩竟然也能这么气人,挺聪明成熟一小孩竟然想到的解决之策是这,看来自己还真是高估了,到底还是个孩子啊

“你是打算让我和他们打一架?”小家伙已经脸红到脖子根了,纪凌倒也没嘲笑,反倒认真盘问起来

“不是”趴在枕头上,说话声音都是闷闷的,“练过内家拳的,应该没有几个不认识师兄的”

早过了因为几句赞赏就飘飘然的年纪,但纪凌还是小小的开心了一下,原来在他师弟眼里,自己是这样的,于是也没打断,等着小孩继续说下去

“师兄的气场那么足,哪里还用得着亲自动手,估计站在那里,他们几个就被凶怕了”严松从不是个油嘴滑舌的,他是打心底佩服师兄

纪凌算是听明白了,“还凶怕了,当你师兄是凶神恶煞呢,是吧?”

“师兄冤枉啊!我不是这个意思”许是纪凌的语气太过严厉,严松害怕得直往里面躲,却还是被纪凌抓住拉了出来,身后还落下一掌“再动一个?还没干呢!”

“所以,这就是你的全部解决之策”这孩子刚才一乱动,又出了些汗

“是的,师兄”严松一脸的认真和真诚

其实纪凌听完,多少也是有些赞许的,这孩子知道不逞强,遇到问题来求助自己了,只不过——“这是你最初的想法吗?”

“是”

“好,下来跪着”纪凌的语气很淡,听不出任何情绪,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

“师兄——”红成兔子的眼睛里先是震惊,继而委屈,触碰到师兄锋利的目光时,便只剩下求饶了,此刻就连呼吸都疼,又如何能跪得住?

“严松,我的话什么时候需要重复了”纪凌的语气很淡,似乎与往日里无微不至的关怀无异——“小松,可不能只吃米饭啊,这几片肉不吃完不准下桌”

他如何敢让师兄重复,肘部支撑着身体,如同蜗牛缓慢爬行,从床上一点一点蹭到地面,已经跪紫的膝盖甫一打弯,冷汗混着泪水迅速涌出,不敢求饶,只是轻声唤着“师兄”

此刻的严松以一种十分怪异的姿势稳住身体:小臂和肘部撑在床上,脚腕和小腿贴近地面,而膝盖缺是悬着的,汗水顺着发丝滴落在手心,蛰得生疼

纪凌不为所动,脚背轻碰小孩的膝盖,声音冷的像是从北极飘来“跪稳”

“啊——师兄”豆大的汗水从脊柱蜿蜒而下,凄厉的哭声仿佛能划破这黑暗的夜晚

膝盖终于贴在地面,严松整个身躯都在颤抖,可更令他颤抖的,是师兄的命令“手拿下去”,这下便不能借力了,全身重量都压在膝盖和小腿,严松的脸上分不清泪水和汗水,湿漉漉的像是刚洗完脸

“师兄,我错了,我错了啊”如此不顾一切的大声求饶,这是第一次——一来,严松极为乖巧,鲜少犯错,纪凌又宝贝着师弟,就连严厉斥责都屈指可数;二来,说来可笑,自小被父亲虐打,倒是练出了忍耐力;三来,小孩面皮极薄,挨打已经够丢人了,难道还要像幼稚孩童一样哭嚎,巴不得所有人都知道吗

纪凌惜字如金,半字也未吐出口——你当然错了,难不成我现在是在屈打成招?

严松见师兄一个眼神也不曾给自己,汗津津的小爪子轻抓师兄的裤脚,“呜——我想叫上几个人揍他们一顿——我不敢了,师兄——我错了,别不理我,师兄”严松是真的慌了,他怕,他怕师兄不再理自己了

若最初真的只打算让自己去接他放学,又何至于隐瞒这一身的伤呢?不敢说的原因,必然是深知这种行为不被允许,明知不可为而偏为之,究其根本,还是自己管教不力,看着跪的摇摇欲坠的小师弟,纪凌叹了一口气,伸手把人从地上拉起来

“知错?你知的什么错?最该知错的人是我”纪凌似是自嘲,严松连大气都不敢喘,目光追随着走出去的师兄

回来时,手里多了个黄铜镇纸,足有24公分长,3公分宽,厚度约有半公分,这是当年行拜师礼时,师父赠给自己的一对镇纸,纪凌视若珍宝,就算放假了回家也要放在行李里,小师兄虽笑他小孩子行径,却还是把小孩馋了好久的荣宝斋的油烟墨锭买下送给他

“我问你答,答的不好,五下”纪凌不顾严松的惊愕,左手伸平,右手举起黄铜镇纸狠狠落下,光是划破空气的声音就够吓人了,落在手心沉闷的撞击声让听着的人瑟瑟发抖

严松反应过来师兄在做什么,慌乱地想要制止,“师兄,不可以啊,师兄!”

“告诉师兄,你习武是为了什么?”刚才那一下只是试试,手心就已经肿了起来

“是为了,为了惩恶扬善”严松慌忙应答,却又害怕自己答的不对

“止戈为武,习武先习德,德不足伤己;师兄不求你惩恶扬善,只愿你能强身健体、内外兼修——你来报数”纯铜镇纸非比寻常,落在手上的声音极闷沉,像是敲在骨头上,严松仿佛能听见手骨断裂的声音

“师兄,你的手会废掉的啊”带着浓重哭腔的悲鸣,严松脸上本以干涸的泪痕被新涌出的泪水冲刷干净;纪凌无视眼前哭成泪人的师弟,忍着疼痛稳住声音“未报数,不算”

“一,一”严松哑着嗓子报数

“如果你习武只是为了有足够力量报复,从今天起就不用练了”虽然才大二,但跟着师父和师兄身后学着处理不少案子,小孩这种以暴制暴的行径若是任其发展,后果不堪设想

“师兄,我不敢了,要练的——二”认错也不忘了报数,严松感觉自己的眼泪都要流干了

“剩下的事,我来处理,你不许插手,能做到吗?”纪凌努力稳住声线,垂心刺骨般的疼痛,实在是太疼了

“能,能——三”严松点头如捣蒜,泣不成声

“我最恨撒谎和隐瞒,代价你承受不起”肿成发面馒头的膝盖跪在地上的滋味不好受,纪凌又如何不心疼

“四,不会了,师兄”师兄从来没有对他说过狠话,严松的心都揪到了一起——不是“不敢”,而是“不会”,严松很想求师兄停下来,但他知道,师兄不会停下的

“五,够了师兄!”纪凌一点儿也没放水,手掌心肿起来老高,血液仿佛瞬间能喷涌而出,皮肤近乎透明,手指不可屈伸,“师兄停下吧,好不好”卑微的乞求

 

门突然被打开,纪辰进来第一句话“干什么呢”,纪凌呼吸一滞

“你师父送给你的镇纸是这样用的?”纪凌小时候调皮,偶尔也会犯懒,纪辰有时也会用檀木镇纸罚他,“你知不知道,掌握不好力度,手就废了”说着就是一脚,正踹在大腿上,纪凌吃痛蹲下

似乎也觉得当着小孩的面不妥,纪辰留下一句“跟我来书房”便走了,纪凌不敢让父亲等,急忙站起来跟上去

“你是越活越回去了!”看着眼前身量比自己还要高的儿子,纪辰一巴掌拍在人身后,许久未挨过打的纪凌身体忍不住前倾,却又在父亲满是怒火的眼神中,乖乖站了回来

“父亲息怒,凌儿知错了”身后又被父亲补上一掌,纪凌觉得骨头都要碎了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想让小松愧疚的方式可不止这一种”但纪辰也不得不承认,依小松的性子,这是最有效的,绝不会再犯

“是儿子心急了,我怕小松做出来后悔事”被父亲一语道破,纪凌有种被看穿的感觉

“这件事,回头去找你小师兄请罚”纪凌16岁考进A大,成为多少人羡慕不来的法学界泰斗华亦楠的关门弟子,华亦楠门下弟子众多,然真正磕过头,行过拜师礼的入室弟子只有何若铭和顾士清,所以纪凌刚大一就成了华老的关门弟子时招来不少质疑和妒忌;拜入华亦楠门下时,师父年纪已经大了,大师兄迫于家里压力选择了经商,小师兄继承师父衣钵选择了留校任教,纪凌平日里便由小师兄管教

“是”小师兄很少动手,但每一次责罚都能让自己长足了教训,绝不会犯第二次,大师兄更是让纪凌怕极了:拜师礼后纪凌便从宿舍搬到了师父家里,那阵子何若铭经常出差,很少在A市,因此纪凌对这个大师兄也不熟悉,只是偶尔从小师兄的只言片语里了解一二,知晓大师兄严厉却从未想过大师兄竟然会因为一件小事推了饭局从外地赶来,只为收拾自己一顿——不对,不能说是小事,只要是惹师父生气了,那就是天大的事——那顿打让纪凌足有一个月不敢沾凳子

 

“哭了?”严松从正厅走出来时,还红着眼眶

“没有,风有点大,迷眼了”严松背过身拭去眼角的泪水

“那你倒是告诉我,正厅哪来的风”戳穿师弟简直再有意思不过

“额,师兄的玉树临风”刚一本正经地回答完,头上就挨了一下,“不敢了不敢了,师兄饶命”严松双手合十放在胸前,连连讨饶

“还有一个多月就开学了,也是时候收心了”严墨成功被A大录取,既和纪凌成为了校友,也如愿成了纪凌的学生

“等开学,师兄就有的忙了”严松太了解自家弟弟了,这些年虽有纪凌管着乖觉了不少,却还是本性难移,这话倒是给纪凌提了醒,“是得跟这小子谈谈”

这间书房见证了自己太多的辛酸,每次进来时免不了战战兢兢,吃饱饭的小孩还未等师父发话便自觉主动地站在墙角面壁了

“哟,今天这么自觉”纪凌一直保持饭后消化半小时的习惯,就算天大的事也不至于这时候教训孩子

“小墨一直都是呀”小孩对着墙壁,自然无法让乖觉的表情落在师父眼里,但每一寸肌肤每一个细胞无不诉说着乖巧

纪凌也并非要罚他,否则也不会让他饭后才过来,只不过是给小孩提个醒罢了,听着小孩撒娇的语气,淡淡的笑了下

饶是笑声再淡,也逃不过严墨那比狗还灵的耳朵,见师父不生气,索性更大胆地撒起了娇:“师父叫小墨来书房有什么事啊”

“你不知道?那就扎马慢慢想吧”纪凌就这么把小孩晾在一旁,打开电脑办公了,严墨不由得心慌:师父的专注力非比寻常,坐电脑前三、四个小时不喝水都是常事,难不成自己要一直在这扎马?

“师父”试探性地弱弱喊了一声,果然没听见,怂兮兮的小崽子到底没敢再喊第二声

一个小时过去了,严墨有些坚持不住了,大着胆子走过来,拿起纪凌桌上的水杯就去添水——师父工作那么辛苦,我帮师父倒上一杯水总该没事吧

“师父喝点儿水吧”小孩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双手将水杯递给师父,纪凌接过一饮而尽,“想起来为什么找你了?”
“师父是想给我收心了”从出成绩到报考填志愿再到被A大录取,严墨整个人都飘得厉害,纪凌想着让小孩放松几天便也没过多干涉

“开学就是大学生了,自己有什么规划”纪凌点点头,自己收的徒弟还不算太蠢——下一秒,纪凌恨不得收回这句话

只见严墨用清澈而愚蠢的目光呆呆望着他,仿佛在说:什么?上大学还需要规划?

纪凌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黑了,“跪着,不是罚你,是为了让你记牢些”

“哦”严墨蔫巴巴地跪下去,“我以后想考师父的研究生,然后跟着师父读博”

纪凌听着小孩给自己反向画大饼,皱起了眉头:“第一,我还没有博导资格;第二,我对你的最低要求是保研”

“还有几年呢,师父一定可以评上博导的”以前纪凌总说他“一耳进一耳出”,现在好了,进都只进半句了,小孩脸上还带着鼓励的笑容安慰着师父

“想做我的研究生是吧?”纪凌抽出一张纸,龙飞凤舞写下几个数字“平均绩点4.0,期末排名1%,我的课要求满绩,四六级要在大一考完不能低于600分,书单一会儿发你邮箱,后面都备注了读书笔记的要求”

严墨听得都傻了眼,做师父的研究生,要求这么高吗?

纪凌似乎看出了小孩的心理活动,“这是对徒弟的要求,你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要为吃苦作好准备”

对徒弟的要求——你是我亲自认下的徒弟,怎会和对研究生的要求一样——原来,成为师父的徒弟是这种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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